没有梦想何必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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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夜空への手紙}


  2008年。



01


大学医院ICU病房门外。

大野智坐在家属等候区的凳子上出神,过了会儿,他看看墙上挂着的时钟,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封闭的病房门口。

不大一会儿,那扇门被人从内打开,穿着白大衣的二宫和也走出来。

大野看过去,看到二宫对自己轻轻摇头。

“还没醒。”

他点点头,把手里握了半天的那台手机递到二宫面前,“手机修好了。”

那手机是樱井翔的,在水里不知泡了多久,好在一直也没开机,内部并无大的损坏。大野是从二宫家里的垃圾桶里看到的,背面粘着的那张大头贴让他一眼就认出这手机的主人。大野当时没多做他想就将手机装进自己的口袋,背着二宫找时间寄去总部返厂送修。时隔太久没有消息,后来他就把这件事情忘了个干净,如不是前阵子突然接到厂家寄回手机的通知邮件,他恐怕也难再想起来。

二宫看了一眼他递过去的手机,没接,双手揣在白大衣口袋里朝电梯走去,“扔了就是,修它干嘛?”

大野跟在他身后,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过二宫和也在事后翻天覆地地扒着垃圾桶找手机的样子,没准儿还真的会被他这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唬住,“毕竟是樱井翔的东西,我们没资格扔掉。”

二宫和也不耐烦地咂咂嘴,在电梯前停下脚步,半拧过身看向大野仍握在手里的那台手机。

“他走之前自己扔在马桶里的,他自己不要的。”

“但是你却把它捞出来了。”

电梯门在二宫面前打开,他没有动作,直到电梯门又在他面前合上。

他转回身,看着大野,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直到前胸相贴,他把额头抵在大野的肩膀上。

“阿智,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雅纪他为什么还不肯醒来?”

大野少见二宫在他面前袒露脆弱,此刻见了,不免有些心疼他这成天闷不吭声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劳碌命。相叶雅纪久睡不醒的这段日子里,他跑病房的时间比相叶爸妈还多,俨然快将自己归入到相叶家的人口里,另一方面还要费尽心机把相叶车祸的事情在松本润那里瞒个周全。大野只是想想都替二宫觉得累,他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揽进怀里搂紧,希望借助这样的拥抱分给他一些力气。

“别太担心了,我有个认识的脑外科医生,虽说现在在私立医院工作,但她在业内出了名的见多识广,技术也多爱剑走偏锋,与大学医院的正统医疗理念有些不同,我去拜托她过来帮相叶ちゃん再看看情况。”

“嗯,我今晚把雅纪的病历资料整理出来。”

“好。”

大野再次拍拍二宫的背,余光瞥见身旁的电梯门打开一条缝,就立刻松了手与二宫拉开一些距离。

放手时,他悄悄把那台手机装进了二宫的白大衣口袋里。


从石田光子的办公室出来时,大野智看了一眼位于石田的主任办公室旁边的那间医生办公室。

里面窗明几净,桌子上的资料也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办公室的门锁被人刻意卸去,只剩下一个原本留出来安装门锁的圆洞洞。

他听到有护士跑过去推开那扇门,转回头抬步准备离开。

“鹤田医生?”护士朝房中喊了一声,原本已经走过办公室的大野突然停下,退了几步隔着那扇门上镶嵌的玻璃窗看过去,方才一直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的一位年轻医生正转着身子与护士交谈。

大野皱了皱眉,却还是很快抬步走出了病区。

走出樱井私立医院的病房大楼时,初冬的阳光还有点刺眼,大野眯了眯眼睛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遮光,就着这样的姿势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这栋巨大的建筑。

远处走来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在大野智转回身的一刹那突然改变了行走的方向,直直跨步到了大野面前,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在与大野对视的那一刻突然挂满了笑意,“大野くん!”

大野愣了一下才想起男人的姓氏和身份,于是也腼腆地笑了一下,“相原先生,好久不见。”

相原一郎,现任樱井集团董事长的贴身秘书,统领樱井集团整个高层秘书室,是离那个掌控着庞大集团的男人最近的人。

“是有好久不见了,最近几次去府上拜访你都不在。”

“啊,我大学毕业后就搬出来住了,工作的地方有点远,”大野摸摸鼻子,突然露出一个很好看的露齿笑来,“樱井叔叔还好吗?今天来这边办事的时候还在想,该去院长室拜访的,说不定能遇到樱井叔叔在这边。”

相原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他有事要同樱井俊谈,立刻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那可真是巧,樱井先生正在院长室,大野くん不如现在和我一起过去?”

大野点点头,礼貌地请相原带路,自己则无声跟在他身旁,酝酿着找个什么理由借他这位“樱井叔叔”的手给那位姓“鹤田”的医生一点好果子吃。

当初神经外科发生那起医患事故的时候,正是胆小的鹤田在逃出去之后反锁上了办公室的门,才导致樱井和相叶两个人被关在里面打了个半死。如今看那位鹤田医生仍安然无恙地坐在办公室里,樱井俊应该还不知道当初鹤田在他儿子的那起事故里充当过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为了不让施暴者逃出来伤及自己,就擅自将两位已经受了伤毫无还手之力的无辜同事也一并锁在房间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好医生呢。

所以还不如干脆,毁了他。

相原敲了敲院长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院长应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大野。

大野对他点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走前一步越过相原站到门前,在脸上堆起一个他自知恰到好处的笑容,拧开把手推门而入。


而当那扇门在他身后重新关闭的时候,被他开了静音收进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来自二宫和也的新邮件。

“阿智,雅纪醒了,你过来看看,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02


樱井翔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比去年瘦掉许多肉的脸,下巴尖得可怕,就连颧骨都突出了起来。

身后凑来一个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这场结束还有安排?”

他回头看了一眼,是心胸外科的松本润。

在这家位于北美东部较为繁华的城市的市中心的医院里,来自亚洲的医生并不多,这其中来自日本的医生就只有他和松本两个人。因此即使专业在不同的科室,他还是免不得与松本润相识。异地他乡遇到同国,况且松本自称来自日本东京都,和他算是铁打的老乡了,或多或少地,在手术室里相遇的话,都会聊上两句故地。

只是松本润似乎比起他来,对国外的生活更加熟悉,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就与医院里的几乎所有国际生打得火热,不是今天去这家新开的餐厅试餐,就是明天去那家新开的Pub跳舞,总而言之是个活得很精彩的人。

总而言之,和他樱井翔不是一类人。

于是他对松本礼貌地笑了一下,侧身将自己的肩膀从他的手掌中解脱出来,“晚上还有一台减压术。”

松本对他的回避并不十分在意,拍拍双手有点可惜地咂了咂嘴,“那还真是遗憾,我今天要和韩焘俊一起去医院对面新开的酒吧。”

樱井对此并不感兴趣,但也依旧礼貌地祝他们玩得愉快。

松本润撇撇嘴,“翔くん你啊,工作这么卖力身体可是会吃不消的。”

樱井并未对此作出回应,只是一贯地笑笑,他知道松本在这种事情是从来不会强求的。

果然那个浓眉大眼的男人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快就不再劝他什么,只取了搭在柜门上的白大褂以一种极为潇洒的姿势穿在身上,挥挥手就歪七扭八地走出了手术室内配备给他们更换洗手衣的男更衣室。

樱井又看了一眼镶嵌在柜门背面的那块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让他开始觉得有些陌生。

他是谁呢?

他有时候会有这样的疑惑。

他在做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活下去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他而言,今天与明天似乎没了任何差别。他开始对一切的事物丧失兴趣,连带着生活在他眼中也变成了黑白的颜色。

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而他如今能做的事情,出去吃饭睡觉维持生命,就是竭尽全力做好每一台手术,顾好每一位病人,写好每一份病历,安慰好每一个家属。

如今他最惧怕的事情反倒变成了下班,变成了深夜里下班回家后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孤枕难眠。

失眠真是个顽疾。

减压术后,樱井在夜间十一点钟终于回到宿舍,洗了澡之后吹干了头发就立刻躺进了被窝里。北美湿冷的空气让他在没开暖气的房间里不由自主地卷着棉被裹紧了自己,房中最后一盏灯被他从被子里伸出的手关闭,他的视野猛然陷进幽深的黑暗里。

啪嗒——

有一粒水滴拍打在窗玻璃上,随后变成密集的袭击。窗外突然落了雨。

樱井捏了捏太阳穴,又捏了捏鼻根,还是觉得脑袋里胀着隐隐绰绰的疼痛,闭起眼睛来,耳边就会传来让人发疯的持续不停的嗡鸣。

这几乎成了他的顽疾——黑暗之中的头痛、耳鸣,还有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的失眠症。

一开始时他还能够依靠安眠药物帮助入眠,但在渐渐发展到吃下最高剂量的氯硝安定也无法给他带来睡意后,他就放弃了任何助眠措施,试图用白日里铺天盖地的劳累吸取走身体里的所有精力,然后就能在深夜时分理所当然地失去意识。

如今这个方法也开始不太凑效起来。

樱井打开床头灯,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

窗外的雨因为屋内突然的光亮而被反光隐去大半,樱井从床头柜里翻出手机,垂首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出一串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依然是那个平静的女声在重复着同样的提示语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呐,雅纪。”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今晚我也还是很想你。”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外面下了雨,有点冷,不知道东京今天是不是晴天。”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你在做什么呢?”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没有我在身边,你过得还好吗?”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我还是,很努力地去做了之后喔,结果今天也还是……”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还是没有办法不爱你呢。”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

手机从掌心滑落,樱井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而后有透明色的液体从指缝中滴落,将他裹在身上的厚重棉被打湿。

都说时间是解药,可这解药却并未能解了他被相叶种在身体里的毒。

他起初对相叶突然将他抛弃的不解与愤恨,在这样漫长的独自生活中被更多的思念融化,让他在异地他乡的另一个时间里忘记了自己全部的委屈。

无数次他想拎起行李回到东京,去找相叶雅纪再一次问个清楚明白。

可是无数次,他又在想起相叶说出分手后看向他的那个眼神后,在想起那天相叶口中源源不断的抱怨后,让这无数次冲动,都被自己的胆怯阻拦。

有时候他会妄想,或许有一天,那个男人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邀请他再次共度余生。

有时候他又笑骂自己清醒一点,那个不再爱他的人,或许早就有了新的爱情与生活。

可是这么想着,他又想看重新获得了爱情后相叶的样子。他想看他笑,想看他开心地晃荡起小腿的样子,想看他幸福地眯着眼睛仰着脑袋的样子,哪怕那笑、那开心、那幸福都不是他给的,也那么地想看一眼他现在的样子。

他离开时的行李是相叶替他收拾的,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相叶的痕迹,曾经他买给他的衣服、曾经他们一起拍的照片,就连他偷偷藏在钱夹里的相叶的那张证件照,都不知什么时候被拿了去。

他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是该怪那人太过绝情,还是该心疼那人足够体贴。

只是他即便没留下一点念想,却还是被想念逼入绝境。

那晚樱井最终是靠着床边蜷缩在地板上睡过去的,所幸身上裹着厚被,否则大约要在冬季的雨夜里被活活冻死。

但于他而言好歹是睡着了的,不知是哭了太久眼睛累了,还是彻底发泄过后心中反倒轻松了些许,总之那天他甚至在第一缕阳光透窗而入打在他发顶的旋儿上时,做了个美梦。

梦中他见到了相叶。

那个好看的男人一身白衣躺在白色的世界正中熟睡,他轻手轻脚地凑过去,虔诚地跪在他的身边,就那样瞧着,瞧着。

梦中的阳光渐渐强烈,洒在他哭肿的眼皮上,带来微微的刺痛。

他或许是感知到梦境将醒,便赶在醒来前俯身凑上去讨了个轻轻的吻。

唇瓣离开时,他看到相叶的睫毛动了动,随后是眼皮下翻滚了两圈的眼珠,而后那两片清秀的眼睑慢慢地掀起,他被吸进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眸里去。

“翔ちゃん?”第一眼看到他的相叶,笑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樱井不敢置信地愣了愣,“雅纪?”

他伸出手想要去握他的肩,他咧开嘴开心地想要向他确认,确认相叶是不是还爱着自己。

可是他伸出的手却就那样毫无障碍地穿过了相叶突然变成半透明的身体。

“翔——”

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突然填满了虚空与茫然。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动作却像是在从前无数个梦里一样被黏在原地。

“雅纪!”

樱井猛地睁开眼睛,窗外溢进来一缕白光,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03


“翔——”

相叶雅纪睁开眼睛。

四周,谁都不在。

他像是经历了一个极其漫长的睡眠,脑海里混沌成一片,唯一的意识是想要确认当下的时间,想要确认载着某个人的那班飞机是否将他平安送达,以及,他在异国他乡的生活,还好吗。

继而是车祸时的画面与痛感铺天盖地席卷他的记忆,让他难以忍受地皱了皱眉头,而后终于判断出自己身在医院的境地。

相叶试着想要起身,却发现他控制不了身上的任何一块肌肉,就连张开嘴的动作都变得极度困难。

多年学医的经验让他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猜测着自己究竟是伤到了哪一节脊椎的神经平面,猜测自己是否将终生这么瘫在床上。他不服输地用力,发觉手指与足趾远端第一个指关节听话地动了一下,才安心地舒了口气,看来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坏。

手指尖从身侧挪动到床头呼叫器按钮这段不足半米距离的地方,花费了他一个多钟头的时间,甚至让他在这间并不十分温暖的房间中热出一身汗来。

呼叫器对面传来护士询问的声音,他努力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神经系统还没有征服声带,只吐出一大口的气音,发出“哈——”的一声。

随后他听到走廊很快传来由远及近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他所在的房间的房门被人打开,医生与护士相继涌了进来。

“快去通知家属,还有普外科的二宫医生,打电话叫他过来!”他听到确认过他瞳孔对光反射后的那位医生这样对护士说。

“相叶先生?”医生叫了他一声。

方才那声“哈——”用光了他控制口轮匝肌的全部力气,只好缓缓转了转眼珠表示他有听到并且能够作出反应。

那位医生松了口气,开始按照系统有条理地一项一项为他做起基本体检。

测到病理征的时候,二宫和也撞开门冲了进来。

相叶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努力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地对二宫做了一个安慰般的笑容——虽然他自己并未意识到那个扯嘴角的表情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好看就是了。


面部肌肉恢复得很快,相叶在更多次的努力之后,就能够轻易启动脸上的所有表情肌,声带也在勉强润进口腔中的几滴水流过之后能够发出微弱的声音。

医生做完相关检查后留下“一切正常”的讯息以及一堆需要和家属详细交代的医嘱就很快撤出了病房。只剩下二宫和也拉开陪护椅坐在床边,微微锁着眉头耐心问着相叶有没有哪里不适。

“还好。”相叶告诉他。

他当然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好,却也没反驳,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醒来就好,你躺了太久,身上的力气要想恢复还要慢慢去康复科做复健。”

床上的相叶笑了笑,“做复健什么的,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陌生。”

当初他因为右手的伤不知多少次进出樱井医院的康复中心,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刚好在这时扭过身子替他去取润嘴的湿棉签的二宫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习惯性地抱怨了一句,“提起那件事,我就想把樱井翔暴揍一顿。”

相叶怔了怔,在二宫转过脸来将湿棉签压在他下唇上的时候,露出一个茫然的天真表情,“樱井翔是谁?”

二宫替他擦嘴的手抖了一下,把自己的脸探到他脸的正上方认真确认他的眼神,“雅纪,你刚刚说什么?”

相叶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小和,樱井翔,是谁?”


相叶爸妈赶到的时候,二宫已经被叫回了自己科里继续上班。

原本呆呆望着天花板的相叶灵活地控制好自己刚刚恢复的面部表情肌群,挤出自然又有些虚弱的笑容挨个叫了人。

那仿佛是个什么仪式,告示着他回到了这个世界,回到了相叶家,然后就可以这样安然迎接苏醒后漫长的康复生活。

他好像是从什么大梦中突然清醒过来,重新变成家里那个听话乖巧的长子,会在母亲心疼地替他轻擦身体时微笑道谢,会在父亲沉默的时候开口讲几个听上去不太好笑的天然段子。

更多的时候是非探视时间,他独自待在医院的病房里,就能够稍微轻松一点地放纵脸上所有的表情下坠,也不用再努力聚焦总会涣散的眼神。

他的床挨着病房的窗,床头半摇起来,就能靠在上面看到窗外的天。

他有时想要想起来点什么,但又总是忍不住让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

每日的康复训练于他而言已经足够痛苦和煎熬,而疼痛又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好好活在这世上,他自己也无法判断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好在总归事情总是会渐渐变好,他也总是在慢慢恢复。

二宫经常会在晚上借着内部医务人员的身份守在他床边,赶也赶不走。

偶尔大野也会来,若有所指地同他聊天,而他即便是心知肚明对方来同他聊天的目的,也还是如常地一一回答。

直到二宫在某个夜里提着宵夜来到他病房里,当着他的面大快朵颐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让他无比眼熟的手机放到他的面前。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重重伪装之中仍旧忍不住僵硬了一下,也知道自己的眼睛终究没忍住地扎在了那台手机背面贴着的那张大头贴上。

“这是樱井翔的手机。”

相叶愣住。

二宫没管他的反应,继续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没忘。”

相叶动了动手指,伸到手机上摸了摸那张模糊的大头贴。

“怎么,以为自己的演技很好吗?一边偷偷打电话找润询问樱井翔的事情,一边还要在我们这里装作不记得樱井翔是谁,你累不累?这种把戏,你也就留着骗骗樱井翔那个傻子还行,对我没用。”

相叶忍不住笑起来,“对你没用?那你还专门叫了学心理的大ちゃん过来确认?”

二宫“哼”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抢被他仍在床上的那部手机,他动作不快,也果然在快要触及的时候被相叶提前一步将手机握在手里。

“我只是觉得,假装忘记的话,或许能轻松点。”相叶摩挲着手机圆润的边缘垂下眸子。

“轻不轻松你自己知道,心里的事情,大脑才管不着。所以,跟记忆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你心里放不放得下。”

二宫将桌上被他吃剩的残渣打包收好,扶着膝盖起了身。

“忘不掉就别忘了,放不下的人也就别放下了。”

“真不像你会说出的话。”相叶苦笑了一声。

“我现在的要求不高了,只想你好好活下去而已。”离开病房时,二宫这么说。



04


二宫对相叶说的那番话,是他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话。

——忘不掉就别忘了,放不下的人也就别放下了。

他对樱井翔的反感明显到相叶雅纪也心知肚明,可他还是这么真心实意地说出了这番话。

原因他也说了,他希望相叶雅纪能够好好活下去。

没人能够比他清楚,樱井翔对于相叶雅纪的意义。

抢救床前如果不是他那番威胁的话,天知道那波室颤还能不能转成窦律。

那么多次的除颤和胸外按压都没有效果,偏偏他说要折磨樱井翔时,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突然自己喘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他看到心电监护上显示的第一个窦性心律波型,心里终于确认了那个让他恨不能一巴掌将相叶扇醒的事实——对于相叶而言,樱井翔是他的命。

那就别忘也别放下了吧,一个人要活生生把自己的命剥离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好好活下去的。

二宫走出病房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叹相叶雅纪这个聪明人,怎么轻易就变成了一个傻子,什么都没得到,就把自己卖得一个子儿都不剩。

爱情该是个多邪门的东西?


二宫曾在相叶生命体征平稳后去过一趟他的家。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客厅里碎了一地的陶瓷渣和着已经泛黑的血迹浑浊了房间里的空气,他叹了口气,换了鞋小心翼翼踏进房间,开窗通气,清理地板。

碎掉的咖啡杯是相叶雅纪最喜欢的那对儿,他一个碎片一个碎片捡进垃圾桶里。

洗衣篮里的白色卫衣是相叶买给樱井的那件。大学时他们住在一个宿舍,樱井每回穿着那件卫衣来找他,相叶都会偷偷笑得像个傻子。他叹了口气,把那件卫衣连同洗衣篮里的其他浅色衣服一同丢进洗衣机里。

然后,他看到了泡在马桶里的那台手机,他未做什么考量,徒手伸进去把它捞出来,那手机背面上还贴着相叶与樱井头碰着头傻兮兮笑出两排牙齿的大头贴。

他想起警察说,相叶出事后除了急救中心外,只拨打过一个号码,但是并未接通。

“傻子。”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根本手机都没有带,怎么可能去救你?

“傻子!”

他蹲下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傻子……”


口袋中的手机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二宫取出来看了一眼,匆匆走出神经外科的走廊才按下接听。

“和也,”听筒中传来泽田的声音,“今晚的聚会怎么没来?”

二宫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后躲到角落里,“朋友这边有点事情没办法过去。”

“是相叶雅纪?”

二宫顿了顿,努力压制住心里不舒服的情绪,“不是,和他没关系。樱井集团那边我有别的门路,你们不要随便牵扯到相叶这里,他和樱井翔已经没关系了。”

“是,抱歉。”泽田的声音软了下来。

二宫松了口气,“下周我会和你联系,你那边最近都不要主动找我,医院里人多口杂,老家伙那边这么多年的势力不是说倒就倒的。”

“我知道了。”

旁边电梯的门突然打开,二宫警惕地收起手机朝那边看去,看清楚来人是大野智才松了一口气迎过去,“你怎么来了?这个点也进不去雅纪病房里。”

“我来找你。”大野伸出双手托着二宫的下巴捏捏他的下巴肉。

“找我怎么跑到这里来找?”

大野智扁扁嘴,“你最近总来看相叶,你看他的次数比看我的次数多多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你的时候,一到这里来,总能找到你。”

二宫感觉到大野有点不对劲,他平时可不是这么多话的人,他凑上前去嗅了嗅,顿时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大野乖乖地点点头,捏在二宫脸上的手刚松开,就又捏上了他的耳垂,“遇见了我父亲的朋友,就陪长辈喝了几杯。”

二宫拿他没辙,只好忍着肉疼强硬地扯掉他捏在自己耳垂上的手,用力将他架在身上,重新拖进电梯里。

“去哪儿啊?”醉醺醺的大野看着电梯里显示楼层的电子屏上不断下降的数字问他,晕满酒气的脑袋在他肩头不分轻重地乱蹭。

二宫站在原地,压根就没想去阻拦大野智蹭在他身上的动作,“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

“那是哪儿啊?”

“我家。”



05


“瘦了……”

松本透过听筒听到相叶低声的呢喃。

应该是看到了他刚发过去的邮件附件里他偷拍到的樱井翔的照片。

“嗯,每天忙啊忙的,又不怎么吃,可不瘦了?”他这么说着,想想又怕电话对面的相叶心疼,只得开起玩笑想把这件事情岔过去,“瘦了之后倒是帅了不少,瘦点也挺好的。”

他听到相叶很配合地轻笑了两声。

“嘛,这边本身就要比国内忙一点,尤其是实习期,樱井这个月的考核又是名列前茅,老师们都很喜欢他,所以也不用太担心。”

“嗯。”

“前几天他们科里有个病人突发急性肾衰竭,指标飙到太高,病人昏迷不醒,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只有樱井翔那家伙,坚持说要试一试内科治疗方案。结果他一个外科大夫埋头分析肾衰原因,居然把发病机制靠到循环衰竭上去。这几天算计着滴液量泵了强心利尿扩血管那一套治疗下去,居然把人给救回来了,指标眼见就要降回正常,昨天全院大会他那个病历还被拿出来学习来着。听说教会他那套思路的人,是他一个干过心内科的朋友,我一听那个人就是你,你看,他还记着你呢。”

“嗯。”

“还有周一的时候,韩焘俊,就是上次说的那个韩国来的伙计,他女朋友从韩国跟来了,就在医院附近租了套公寓,然后邀请我们去他新家作客。结果樱井翔居然也去了,我们都没想到他会去,结果居然真的去了,喝了点酒,跟着我们一帮人闹到很晚才回去。”

“嗯。”

“樱井翔可能最近也要搬出去住了,听说他宿舍的暖气坏了,他像个傻子一样在里面挨了好几天冻也不吱声,结果搞到重感冒手术室都进不去。这几天他忙着治那个肾衰的病人每天都睡在医院走廊的担架床上,今天总算不那么忙了我就听说他在打听租房子的事情,嘛,好歹是没那么傻了。”

“嗯。”


松本润挂断电话后,咕嘟咕嘟灌了整杯水才缓解了一下口干舌燥的感觉。

他总是隔三差五地与相叶通电话,而后就总不停歇地叙说一些他所知道的樱井翔的事情。相叶的话总不太多,但他却能透过话筒里传来的呼吸声感受到他的情绪。

关于樱井翔,事无巨细,他都爱听。松本为了满足相叶的这个喜好,差点就要化身为樱井翔的跟踪狂。但是跟也就跟了,谁让相叶喜欢,只要能让相叶觉得开心,他松本润什么事都肯去做一做的。

一年多以来二宫找遍各种理由,甚至编造出相叶为情所困独自去非洲陪老虎睡觉的谎言,来阻隔他与相叶的所有联系,虽然明知道二宫和也在跑火车,他却假作傻傻相信,原因不过是不想让二宫和也这个总是以大家长身份自居的竹马再多操一份心。

而他心里其实也清楚,二宫跑火车的原因,一定是相叶没办法与他联系,没办法接听他的电话,甚至没办法发一条邮件来打听樱井翔的消息。

他给樱井私立医院的前同事发一封邮件的时间就打听出了相叶的事故,却还是顺从地装了一年多的傻。

直到那个夜晚时隔那么久第一次接到相叶的电话,虽然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但他当时就是直觉认为那通电话来自相叶。

“润。”听筒中强作正常的虚弱声音的确来自相叶雅纪。

他捂住自己的嘴,赶跑憋了一年多的委屈。这委屈不是他自己的委屈,是他替相叶委屈。他发生那么多事情,他都没能陪在他身边,甚至只能做一个不知情者。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大约就是替他看护好他的樱井翔,而就算这件事,他其实也做得不够好。

“雅纪,你回来了,”他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发出笑的声音,“和也说你到非洲去了,现在是终于回到东京了吗?”

“是啊,回来了呢。”

——“你还好吗?”

——“他还好吗?”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松本握了握拳,才重新开口,“嗯,他很好喔。”

也就是从那句话开始,他成了樱井翔日常生活汇报员,每天收集着关于“樱井翔很好”的证据,添油加醋去皮去籽地讲给相叶听。

这事情其实挺难的。

因为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樱井翔其实并不好。

突然间瘦了很多,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的入院体检一切正常,难免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得了什么消耗性的恶疾。

也听说他有很严重的偏头痛和失眠,止痛药和安眠药的服用剂量都很大。

有阵子因为宿舍太冷冻出了肺炎,每天挂着水去巡房写病历,居然就这么持续了三个礼拜才痊愈。

周一韩焘俊的温居宴上实打实喝了个酩酊大醉,倒是因此难得睡了个好觉。

结果周二手里的病人就突发急性肾衰,他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在全院人不相信的眼睛下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好在是指标降回来,病人捡回一命,他这个险没有冒到将他自己拉入深渊。而他那套病历分析理念和改善循环的治疗方案,松本润只看了一眼医嘱就知道来自于曾经在心内科干过一阵子的相叶雅纪。当初相叶花了一周的时间陪在床边救回一个肌酐飙到天上去的老爷子,如今樱井翔花了三天用同样的方法救回另一个同样病情的病人。这两个人之间缠缠绕绕的,如今就算分开,命运却仿佛还是不愿意放弃一般在其中见缝插针地给他们安排着隐秘的机缘。

他故意说给相叶听,或许也是存一份侥幸。

侥幸若干年后哪一天,这些微小的机缘能够积聚成足以解开所有人心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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