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梦想何必远方

里站不要点心啦好不好๛ก(ー̀ωー́ก) 

(里站请勿点心推荐,谢谢!)


一·{Lotus}


2007年。



01


工作后,大野智渐渐觉得自己变成了个挺无聊的人。

白天他要如常上班,依照预约顺序接待他的病人——评估他们的心理指标、猜测他们的心理活动、疏导他们的心理压力,夜晚则经常空坐在自己二楼的心理诊室里发呆。一整天下来他的心里总难免变得空荡荡的,仿佛为了治愈别人而花光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精力,让他从一个饱满的人忽然变为一副一无所有的空壳。

而唯一能将他这副空壳再次填满的那个人,却因为突然繁忙起来的工作,已经快要一周没有同他联系。

深夜中的房间极度安静,突然响起的手机震动声将如往常一样发呆的大野智吓得差点从椅子上一头栽下来。

他缓了口气,抱着一丝莫名的期待,扶着桌子边沿弯下腰,自桌子右方最下面一个抽屉里取出在上班前被自己收放在那里的手机。然而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却是他一个多年不联系的校友,大学时期因为同在钓鱼社活动还稍微有些联系,毕业之后就完全没有过私下交往。这让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与这位校友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多前的同学聚会上,当时因为得知对方与二宫和也同在大学医院工作而没有拒绝对方交换号码的请求。

也不知道深夜突然打来电话是为什么事,大野接起电话时总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你好,大野智。”

“大野くん?你好,我是铃木胜平。”

“是,铃木くん有什么事吗?”

“大野くん,医院这边刚刚接收到一位无法确认身份的伤患,我看着长相总觉得有些眼熟,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看样子的确很像是当年来社团找过你的一个学弟——”

大野智一愣,原本只坐了小半个屁股的旋转圆凳歪了一下,差点将他摔到地上去。

他干脆从圆凳上站了起来,“你还在大学医院急诊部工作?”

“是,大学医院急诊外科。”

“我这就过去。”

他心里焦急万分火急火燎的,脑子里却忽然一片空白,居然在挂断电话后还发了一会儿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也知道自己首先必须尽快冷静下来。作为一个从业有些年份的心理医生,他深知如果事情已经很坏,一个不冷静的人只会更加坏事。

取了外套出门的时候,大野多了个心眼,存了一丝侥幸给二宫和也打了一通电话。

但直到他坐到出租车的后座上,那通电话也始终没有接通。

这让他稍微冷静下来的心又重新不听话地被揪紧。

大学时他的朋友并不多,若说交好的学弟,除了临床医学院的二宫和也不作他人想。想到二宫和也那张脸,大野智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骨两侧,面无表情地倚着车门去看窗外飞逝的景物,希望以此让自己摆脱心里不断冒出来的慌张。


大学医院的位置大野智不能再熟悉,二宫毕业后的这些年来他不知多少次坐在医院门诊大厅一楼的候诊处等他下班。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身份走进急诊室,还是第一次。

他到的时候,铃木仍在抢救室,门口询问处的护士听他说明情况,请他等在抢救室外,自己刷了一下工作证走了进去。

抢救室那扇厚重得能够隔绝一切声音的绿色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大野智听到里面溢出来心电图报警的声音,以及,除颤仪充电的声音。

他原本就已经慌作一团的心脏顿时悸动得不受控制,而一直死死握在手中的手机在这时忽然突兀地疯狂震动起来。

大野智低下头看向手心,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二宫和也。

他接起电话的时候手机差点从掌心掉出去,但听筒贴到耳朵边缘的时候,又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二宫和也熟悉的声音,“你打电话找我?刚刚去夜班巡房了。”

大野智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抢救室大门,有点发怔,却突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猛地出起汗来。他抹了一把潮湿的额头,吞了一口过度分泌的唾液,半是询问半是自言自语,“不是你?”

“什么不是我?”

“里面的人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会是谁?”


02


樱井翔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神思恍惚地办理好的登机手续,但当他坐在机舱里时,身边的那个空座却时刻在提醒着他自己已经被相叶雅纪抛弃的事实——那个曾经声称最爱他的人在十几个小时前亲手将他赶出家门。

飞机起飞并不平稳,因此给樱井翔带来强烈的耳鸣,耳膜的刺痛感让他心脏的疼痛稍微减轻了一点,他换到原本该是相叶雅纪去坐的那个靠窗的空位上,这样就可以一直看着窗外,避开那个只要他一侧头就无法忽略的空位。

手腕上还留有在酒店同相叶的最后一场情事里,对方在高潮来临前毫不留情咬出的齿痕,当日留下的粉色印记已经在这几天里被时间风化成紫红色的瘀斑,十分显眼地镶嵌在他动脉搏动最明显的部位。

他看着那枚齿痕,像被什么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忍不住抬手凑近了,轻轻吻上去。

眼泪不声不响涌出眼眶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将眼周那片因为哭泣太久而变得脆弱皮肤刺痛。他心里默念着“不许哭不许哭”,可是留在自己身体上的那处齿痕里,却像是被相叶雅纪下了一道什么奇怪的符咒,裹挟着相叶独一无二的味道扑入他的口腔,呛得他涕泪横流无法控制。

喉咙深处开始不由自主地发出轻微呜咽声的时候,樱井赶紧死死咬住被自己吻住的那截手腕。

椅背被人从后敲打了两下。

樱井翔没有回头。

过了一阵,后头那个人却仍不肯放弃地突然伸来胳膊。

樱井翔仍没有回头,但为了不再被后方的好心人打扰,还是抬手接过了那条胳膊递来的一整包纸巾。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眼泪,纸巾是永远无法擦干的。

他曾经一直觉得,身为男人,不该动辄流泪,在脆弱以及委屈时留下的眼泪,都不过是对生活中所遇困难的畏惧与妥协。

可他现下里又觉得,男人该为爱情流泪。

樱井翔该为相叶雅纪流泪。

他给的脆弱和委屈他回避不了也吞不下去,只能承受。而眼泪,是承受不住之时他唯一能做的发泄。


后半程的路途中,樱井翔一直陷在睡眠里。

或许是因为心里重重压着心事,或许是眼睛被浸泡太久而过于疲劳,他如同昏迷一样地入睡。

期间他做了许多美好的梦,梦中他仍是相叶最爱的人。

可那些梦却像烟花一样,持续不断地出现,又持续不断地消失。

他着急着想要挽留,却无能为力地发现自己握不住任何的瞬间。

昏睡中隐约觉得有人为他轻轻盖上了条毯子,梦中那个人近在咫尺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

他眼睁睁见他于虚空之境中被平行空间推着倒退,以致突然在短时间内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急匆匆地伸出手试图将他拖住,脚下却像被什么粘住一样无法动弹。

远处的相叶是那个还爱着他的相叶,因为抓不住他的手急得要哭了出来,他听到他情深意切地对他说,“翔,我好想你。”

“翔——我好想你!”

樱井翔在这声呼唤中惊醒,覆在身上的毯子掉落到膝盖上,他抚着咚咚直跳的心脏缓了缓神,再揉揉眼睛。

身边,只有那个无人的空座,孤零零地静默着。


03


——“雅纪,醒醒。”

有人在温柔叫他。

相叶雅纪睁开眼,见到面前的人在对他笑。

“翔ちゃん,几点了?”

“十点半,快点起来了,懒虫。”

他撒娇般地扭扭身子,在软和的被窝里滚了两圈。樱井翔笑他懒,冰凉的手探到他颈间,激得他立刻坐了起来。

“樱井翔!”

他也不顾外头有些凉意的空气,穿着单衣冲出被窝,把樱井翔扑倒在床上。

樱井无赖地抬手去按他的后脑,撅嘴在他唇角啾了一口,得逞后还得意地舔舔自己的下唇。

“我才不怕你。”

相叶雅纪哼哼两声,低头一口啃了下去。


——“雅纪,醒醒!”

有人在急促地叫他。

相叶雅纪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天都没亮呢!”

腰上立刻被一双臂膀紧紧锁住,“早点起来,今天难得休息,我们出门去。”

“去哪里啊?”相叶迷迷糊糊中被樱井扒掉了身上的睡衣,隔了没多久,一件卫衣埋头罩下。他闭着眼睛安然享受樱井翔为他换衣服的服务,半睡半醒间觉得腰侧一热,抬手拍过去,恰拍到樱井翔的脑袋上。

“疼!”樱井嘶地吸了口气。

“色鬼!”相叶撅起嘴,“谁让你大早上的就开始点火,还要不要出去了?”

“出去出去,”樱井把他的上衣拉好,笑嘻嘻地把脸凑上来,“你的腰真好看。”

相叶听了吭吭地笑,“樱井翔你少来!”

说是这么说,他却还是吻了吻那张凑到面前的脸。


——“雅纪,醒醒。”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怎么又睡着了?”他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伸了伸懒腰,扭头看向窗外,“哇,到了?!”

“到了。”驾驶座上的樱井解了自己的安全带,又转身帮他解开。

樱井探身过来的时候,相叶仍扒着车窗望着外头,半侧过去的脑后露出细长好看的后颈,樱井凑上去拿唇贴了贴。相叶被吓得一个激灵,转回头就看到樱井无辜的表情,眼珠子转了两圈,扑过去四处点火。

点得差不多的时候,突然松了手,一把推开车门蹿下去。

“相叶雅纪!”车里被他啃得红彤彤的樱井翔气急败坏地叫他。

相叶对他做了个鬼脸,“快出来,吹吹风就好了。”

两个人你追我赶地在沙滩上乱蹿,樱井翔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

在冬末的气温里,两人竟然出了一身汗。后来跑得累了,就窝在车里换了身干爽衣服,开车找了家海边的小摊用餐。

樱井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烧烤架上的各种贝类,相叶就半托着腮侧头看着他。

“有点嫉妒。”他喃喃低语。

“什么?”樱井翔转过头来看他。

“翔ちゃん这么喜欢贝类,我都嫉妒了。”

“嫉妒什么啊,它们只是食物而已。”

“这么喜欢吃它们?”

“嗯。”樱井翔又把视线转移到烤架上,看了一会儿,拿起夹子调整了一下几只生蚝的位置。

“那,我和它们,哪个好吃?”

“不一样嘛,”樱井放下手中的工具,没转头,手却揽上相叶的腰,在上头轻轻捏着,“它们呢,是爱好,偶尔吃一回,满足口腹之欲。”

“我呢?”

“你呢,是爱,哪天吃不到,都会觉得活不下去。”

“什么嘛,怎么有种情人和正室的对比感,”相叶嘟囔着,却还是贴心地把烤好的扇贝夹到樱井的碗里,“快吃,别凉了。”

“明明是你非要把自己和食物摆在一起,”樱井夹起那块贝肉吹了吹,含进嘴里,转过头来看相叶,嘴里因为含了东西,说话也显得不太分明,“我要一起吃。”

相叶还没分辨出他说了什么,就被他欺身吻上,那块贝肉被送进他嘴里,舌尖被牙齿轻咬一口,贝肉也被咬去一半。

相叶瞧着得意洋洋的樱井,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胳膊,“什么啊,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吃。”

樱井翔挑挑眉,“谁要跟你一起吃啦?”

相叶嚼了嚼口中那半块贝肉,咽进腹中,“你刚刚不是说你要一起吃?”

“我是要把你和扇贝一起吃,才不是和你一起吃扇贝。”

相叶没忍住,抬手又捶了他一下。


“雅纪,醒醒。”

有人低声叫着他。

相叶揉揉眼睛。

“快看,日落了。”

他顺着樱井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那轮橘红橘红色的太阳垂到了海平面上,映红了大半的海水。

樱井怕他着凉,在他身上裹了毯子,他醒来后张开那张毯子,把樱井也裹了进去。

樱井将他搂进怀里,他就静静靠在他有些溜的肩头。


——“雅纪,醒醒!”

有人兴奋地叫着他。

相叶回过神来,被樱井一把拽起搂紧怀里。

“考试通过啦!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啦!”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樱井在说什么事,“入职考试我们两个都通过了?”

“没错!”樱井许久没笑得这么开心。

相叶心里松了口气,抱住樱井向后倒去,倒进了床里。

“要再睡一会儿吗?”樱井的声音透过颈侧传入耳中。

“嗯,你陪我。”他的困意再度上来,眼睛闭着,胳膊里却仍然紧紧圈着樱井的脖子。

樱井轻轻拉起身下的被子,将两人都罩了进去。

窗外阳光正暖,树梢上发了新芽,春天来了。


——“雅纪,醒醒。”

有人在叫他。

——“雅纪,别睡了,看看我。”

——“翔,我好想你。”

他急出了眼泪。

——“翔——我好想你!”


04


那天突然下了好大的雨。

二宫顺着紧急通道的楼梯往下飞奔的时候,有密密匝匝的雨声顺着高处丁点儿大的通风窗肆无忌惮地涌入。途中似乎不小心踢到了坐在二楼台阶上小声啜泣的女人,但他只来得及向她简短地道了个歉,就匆匆顺着楼梯一口气奔到了一层。

紧急通道的大门被他用力拉开,方才的雨声立刻变成细弱的背景音,随着门的再次关闭消失在他身后。代替它的,是急诊大厅的一片凌乱与嘈杂。


二宫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大野智仍呆呆守在抢救室门口,他跑到那个倚着墙猫着背无精打采的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失神,“怎样?”

大野智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是二宫和也本人,确认过后才回过神来对他摇摇头,“铃木还在抢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叶くん,但是往他的手机打了几次一直都没有打通,也没关机,只是无人接听。”

“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我再等等。”

“现在还不能确定里面是不是相叶雅纪,铃木不是只说是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学弟吗?不一定就是雅纪的。雅纪和樱井翔今天的飞机,一早就走了,现在不可能还在国内,更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大学医院里的。”

“但他的手机没关——”大野说到一半时看到二宫的表情就没再说下去,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二宫的话,只是口中还是坚持,“我再等等吧。”

相叶的手机没有关机,也就意味着他的手机此刻一定不在飞机上,那么手机的主人也就有了并不在飞机上的可能。这一点,在赶过来的路上,二宫自己往相叶手机上打了通无人接听的电话之后就已经察觉。

二宫知道大野智不是一个能被他轻易说服的人,更何况他现在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也完全没有心情去说服另一个人不要无意义地等在这里——虽然他话里说着里面的人不一定就是相叶、一定不会是相叶。他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笃定的预感,这种预感让他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巴掌,但他却又清楚明白地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只能假作轻松地拍拍大野的肩膀,让他去候诊处找个座处,自己则刷了工作证打开抢救室的大门走进去。

情况似乎比他预想得还要差,抢救室内一片兵荒马乱。

铃木仍在抢救,二宫走近床边先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一根毫无规律可言的绿色线条乱七八糟地滚过屏幕,任他是个不怎么接触心电图的外科医生也能一眼认出来,那是种类繁多的心律失常中最危险的一种情况——室颤。

他握了握拳,走近两步看了一眼被铃木压在身下进行胸外按压的那个人,即使整张脸被血迹糊得看不清楚五官,还是能够一眼认出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轮廓。

是相叶雅纪。

他的心脏在认出来的这一刻漏跳了一拍,身体里的某一处壁垒轰然倒塌——预感成真,竟然真的是他,竟然真的是相叶雅纪。

如果可以脆弱,二宫一定会当场脚软跪倒在地。

但是不能。

他满揣心事,也因此知晓大局,更明白此时此刻自己能做的和该做的事。

除颤仪再次充电完毕的声音将他从那个由自己构建的困境中拉出,他看到铃木停下胸外按压的动作,接过护士递来的仪器。

“离开床边!”

床上的人在电击后只是弹了一下就重新落回到坚硬的床板上,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的绿色线条被刷新,所有人屛住呼吸等待,然而等来的却仍是那条没有任何跳动规律的曲线。

“再来!”

“再来!”

“300J,再来!”

连续的电击始终无法扭转境况,铃木放下除颤仪重新开始胸外按压,只是他的动作早已经因为长时间抢救带来的疲累而不知不觉变慢了许多。二宫见状走到床边将他推开,自己无声地伸直双臂,将手掌贴在床上那人胸口的心前区处,快速地按压起来。

“二宫医生?”铃木此刻才注意到二宫和也的存在。

“心内科的会诊叫了没?”

“叫了,还没到。”

二宫卖力地按压着,心里有点恼火会诊医生的效率,“打电话催一催,”又完全不顾自己立场地吩咐急诊护士,“推一支肾上腺素。”

“但是现在是——”

“推!”

那支肾上腺素最终有没有推,心内科的会诊医生最终有没有到,二宫和也后来全都无心再去顾及,他因为胸外按压过长时间持续发力,整个上半身累得麻木。但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即使麻木着,他仍没办法让自己停下,只是继续地按着。

“相叶雅纪,你给我醒醒!”他在他耳边呼唤,又转身吩咐护士重新给除颤仪充电。

充电完毕后,他接过护士递给他的除颤仪手柄,搓好了导电膏,分别贴到相叶胸前的心底部和心尖部,“离开床边!”

放电过后,心电监护上仍然固执地显示出室颤波形。

“相叶雅纪!如果你今天敢死在这里,”他请护士重新充电,“我会立刻马上把你的樱井翔叫回国,跟他说明白他都忘了些什么,跟他讲清楚你都为他做了些什么,我发誓我会竭尽所能折磨他一辈子,我说到做到!”

“所以,”他接过护士充好电后重新递来的除颤仪手柄再次贴到相叶身上,“你今天最好不要死在我面前!”

他按下放电键,床上人的身体因为电击再次弹起又落下,心电监护上的显示数据刷新。

绿色线条从屏幕最左侧缓缓滚出。

“过来了!过来了!是QRS波!”身边有人叫了起来。

二宫听到护士的叫声,自己抬头确认了一眼,才丢下手中的除颤仪长出了一口气。


二宫从抢救室中走出来的时候有些脚软,而大野智并没有听从他的话去找个椅子歇脚,反而一直蹲在门口出神。他缓步走过去踢踢他的脚,大野猛地抬起头来看他。

“带烟了吗?”他问大野。

大野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

“是他吗?”大野站起身来扶着蹲麻的腿问他。

“嗯。”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里面那家伙。”他心浮气躁地忍不住对大野智不耐烦起来,但话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

好在大野并未在意,只是继续问他,“他没事吧?”

他无力地摇摇头,“现在暂时没事了,以后会怎样,还不清楚。”


从急诊回去自己科室的病房时,二宫是乘坐电梯上去的。

相叶抢救回来后还有一段漫长的观察期,但他身为本科室值班医生却不能因为私事擅自离岗太久,只好在通知过相叶家人后拜托大野帮忙守到相叶爸妈赶到,自己则先行回去科室。

深夜里并没有什么人乘坐那台专供医务人员使用的内部电梯,他走进去时仍保持着自己平日里处事不惊的镇静。但电梯门合拢后,他却忍不住抬脚踹了一脚围在四周的金属墙,还是觉得不解气,又一拳头狠狠砸在扶手上。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二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缓步从电梯中迈出,不紧不慢地穿过病房。

途中有巡房护士向他问好,他顺口问了几句病人的情况,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走进医生办公室,在他常用的那台电脑前坐下。

他重新启动医生工作站,将之前认识的一位在急诊部工作的前辈的工号和密码输入进去,打开急诊外科在院患者列表,相叶雅纪的名字果然出现在最上方。他移动鼠标,点进病程记录开始浏览。

因为值班医生一直忙于抢救,病程里只记录了寥寥数笔基本情况,抢救记录尚未来得及补全。但那寥寥数笔里的几个字眼就已经足够让他咬牙切齿——颅脑外伤待查、肋骨骨折待查、闭合性气胸待查……他关掉病程记录页面,打开医嘱列表,扫了一眼用药记录后又重新关掉。本准备过一段时间等急诊那边完善了病程记录后再重新查看,却在关掉相叶的病历页面后,于患者列表中看到排在他前面的一个熟悉的名字——中森裕也。

相叶雅纪医疗生涯中的第一位带教老师,他一向尊敬得很的一个人——这是明面上的。

而即使相叶雅纪向来闭口不言,二宫和也却有自己的方法知道当初相叶和樱井前后离开大学医院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他开始有些心惊胆战。

当初中森的医疗事故发生之后,他自己因为发现了中森对相叶所做的事情而愤恨地在里面又推了一把,算是把中森逼入绝境的最后一手。事后他发觉了中森混乱的情绪和心理是个潜在的危险,曾经在几个人一起聚餐时私底下警告过樱井翔。

他以为中森只会针对樱井翔——毕竟相叶是中森裕也亲手带出的学生,这么多年从没做过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反而处处帮忙处处维护地尊他敬他,他把相叶赶出医院给自己的女儿腾地方,应该没脸再去找相叶的麻烦。

他以为最多不过是樱井翔多了个麻烦,最多不过是樱井翔出了什么事情,这都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到时樱井翔身后的樱井家也不会不闻不问。

但是现在中森和相叶被同一辆救护车送到医院急诊部来……他想起现在躺在抢救室里昏迷不醒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的相叶雅纪,忍不住抬手糊了一把自己的脸。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为什么会是相叶雅纪?

为什么?

凭什么?!

这个时间,他明明应该和樱井翔一起坐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

所以,樱井翔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樱井翔的电话完全无法打通?

在生死关头,为什么相叶的身边却什么人也没有?

从白天到深夜,在车祸发生后、失去意识前的这段时间里,相叶雅纪,他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痛苦?

他想要一拳砸到桌面上,却因为理智地知道自己不能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发出这样的动静而最终收了拳头,只是抬起的手却不甘心放下,一掌拍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啪——

火辣辣地疼,火辣辣得烫。

烫得他突然无声地笑起来,眼泪落在翠绿色的洗手衣上,洇出一朵深绿色的花。


05


落地后松本润一直走在樱井翔身后,原想着樱井如有什么需要,自己好歹能帮把手。没想到落地后樱井居然看起来与平日里正常的状态无异,独自井井有条地就取了行李排队入关。

松本是同相叶一起订的机票,同一次航班,座位就在相叶的正后方。

但是,相叶最终也没有出现在飞机上,反倒只有一个将他视如空气的樱井翔,行尸走肉一般神情恍惚地睁着两颗哭肿了的眼睛,坐到了相叶的位置上。

松本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出国前相叶曾经找他深谈过,告诉了他两件事。

第一件事,樱井翔突然不明原因地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松本润他整个人的存在都被樱井的记忆完全抹杀。

第二件事,相叶不希望樱井想起来任何被忘记的部分,所以他不会跟他们一起出国,也希望松本不要靠近樱井翔的生活,不要给他任何提醒。

松本润答应了。

或者说那时那刻面对那样的相叶雅纪,他无法不答应。

“那你呢?”他在与相叶的这番交谈结束后,这样问过他。

那时的相叶坐在逆光处,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他很快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听到他低声如同自言自语一样地说,“谁没有谁不能好好地活呢?”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这个将自己藏在逆光黑暗中说出这样一句话的相叶,是他从未见过的相叶,是他完全无法读懂的相叶。

前些年他独自在国外学习工作,虽然从二宫和相叶本人的口中零碎知道些他跟樱井翔的事情,却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并不清楚相叶雅纪到底交付出去多少感情。

他曾以为他不过是遇到一个合他心意的漂亮姑娘,他曾以为他不过是到了青春期有了自然而然的需求,他曾以为他不过是如同这世界上大多数恋爱的人一样,在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他曾以为他的恋情或许很快就会结束,然后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他遇到一个认为适合结婚的女人,而后成家立业美满终生。他曾试想过他们这几个朋友的很多种未来,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如相叶这样骨子里也沉静冰冷的男人,会怎样去温暖一份爱情。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绝不相信相叶会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他该有多爱那个人呢?

他该有多爱他呢?

当意识到的时候,松本甚至内心泛起一点点委屈。

他们兄弟、朋友这么多年的感情,却终于及不上一个中途闯入者在相叶心中的份量。

可友情和爱情生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得不公平。

相叶雅纪,曾经是相叶雅纪的相叶雅纪,如今却把自己变成了樱井翔的相叶雅纪。

这个人,心甘情愿地抛下一切将自己贴到了别人的生命里。

现在,他又要再亲手把自己从那人的生命中揭下来。

揭下来之后呢?

他该去哪里呢?

他缩在逆光之处轻笑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像是在努力去做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相叶雅纪,可看在松本润的眼睛里,却有一层厚厚的光将他裹进一个孤单的世界里——那是一个谁都再也无法进入的世界。

那些被他亲手抛弃的躯壳将再也无法找回,他把自己从世界孤立。离开了樱井翔,相叶雅纪也会消失。

他不再是相叶雅纪,他将变成一个孤单的人。

松本看着他的笑,却格外想替他哭一场。


安顿好宿舍后,松本尝试给相叶拨去电话,至少将樱井的情况汇报清楚,免得他心里不上不下地担心。

但是相叶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这让他心里泛起一点不安。

他看了一眼尚未调整时差的腕表,东京此时还是凌晨,或许相叶只是睡着了而没听到电话。

可是,他又分明无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顶着被骂一顿的风险拨通了二宫和也的手机,电话很快被接听,听筒中传来的声音显得格外清醒,“润?”

“和也?你没在睡?”

那边顿了顿才“嗯”了一声,“今晚在科里值班,你……到那边了?”

“嗯,刚到宿舍安顿好,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

“樱井翔呢?跟你一起?”

“他也来了,不过没跟我一起。”

那边再次顿了顿。

松本忍不住问,“雅纪那边没什么事吧?我打他电话总也没人接。”

二宫不答,反倒问他,“你早知道相叶雅纪不会跟你们一起走?”

松本不知道相叶还没跟二宫提过这件事,因此对方这么一问,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二宫解释。

好在二宫并未真的要从他这里求一个解释,见他沉默,也就岔开了话题,“雅纪没事,他手机丢了,可能最近都没办法联系,你那边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好。”

“嗯,”松本咬咬下唇,“你——你先别去问他翔くん的事,他那天来找我的时候,看起来不是特别好。”

“我知道。”

二宫似乎在操作电脑,松本听到他沉默时电话背景音中传来点击鼠标的声音,“你还在工作?”

电话对面的人反常地在同一次通话里第三次顿了顿,“嗯,”但他很快就听到了二宫答应着的声音,“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好。”

“既然雅纪选择跟樱井结束掉这段关系,”在他以为二宫要挂断电话时,对方却又叮嘱了他一句,“你就不要再和樱井有什么牵扯了。”

他有些疑惑,疑惑难道二宫看不出相叶对樱井究竟有多深的喜欢。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就乖乖答应了二宫的一切要求,挂断了电话。

他当然明白,陪在相叶身边看到他所有生活的人是二宫,他远比自己了解相叶,他也远比自己清楚相叶对樱井的感情。而倘若二宫认为相叶和樱井需要断得干干净净,那么也一定有他更深一层的理由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一下——原来从小到大,他居然都如此迷信着二宫和也的头脑。


评论

热度(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