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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Sunshine}
2018年。
01
大野醒来时，身旁已没了人，只余两把空椅子一左一右地守护在他身边。
他揉揉因为长时间仰着脑袋而有些僵硬的后颈，从椅子里慢慢站起身来活动关节。
刚走到门口去拉开一条门缝，就被外头渗透进来的冷空气冻得吸了口气。
大野立刻决定放弃寻找那两个突然消失的不怕冷的家伙，起手将门再次关严实，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还有相叶自以为压低了的说话声，“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别人喔。”
然后是松本明显带了点不开心情绪的回答，“嗯。”
大野将门关实，又坐回到椅子里，掏出手机打开钓鱼论坛看起当日新闻。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相叶明朗的声音张杨地打断他当真放到新闻上的注意力，“大ちゃん，我们帮你带了咖啡喔！”
“喔，”大野将手机攥在手里回头看他，“谢谢。”他从相叶手中接过装有咖啡的纸袋，以便相叶腾出手去脱外套。
屋内的温暖让两个刚刚从寒冷中回来还不太适应温差的人狠狠搓了搓胳膊。
松本一言不发地挂好自己的衣服，看了一眼相叶，等他也脱掉外套，就接过去替他也挂到了门边的衣架上。
大野当作没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他不想破坏相叶努力遮掩的一片苦心，干脆仔细扮演一个反应迟钝的人，这样的事他挺擅长的。
太阳跟着时间的迁移改变了光线的角度，三个人挪挪椅子又坐到可以晒到阳光的地方，之前多话的松本和相叶都沉默起来，阳光烤在眼皮上，晒得人困意十足。
松本却在这时突然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平时和松本最亲的相叶没有起身阻拦。
大野终于叹了口气，拽住松本的衣角，“到底怎么回事，说吧。”
他感觉到右手边的相叶僵硬了一下。
“你们这个样子，根本什么事情都藏不住的，怎么，走到现在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吗？”
松本又坐到了大野昨天的椅子里。
“说吧，你们俩谁来说？”
大野看了一眼相叶，他知道这件事是关于相叶的事。
但还是松本在他去看相叶的时候闷闷地开了口，“雅纪开始有持物不稳的症状了。”
大野愣了一下，视线下移，落在相叶的右手上。
相叶攥了攥右手，那样子，看上去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正中神经的伤早就已经稳定，复发的几率微乎其微，”松本继续说，“我想让他去医院查查看，他不肯。”
大野抬眼看向相叶的眼睛，那双小鹿眼睛眼皮半落，看不到眼白的眼睛里面黑黝黝一片，把情绪完美地藏在了眼眸深处。
“相叶ちゃ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结婚前，结婚前就有点……但是只有几次，而且每次也都没什么事，很快就能恢复，我一直以为只是太累了，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这次度假回来之后，发现不只是手——”
“不只是手？”松本急得从椅子里蹦起来，一下子就蹿到相叶对面去了。
相叶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一个哆嗦，但还是老实交代，“从小和家回去的那个晚上，脚也使不上力，我本来有点害怕，但是睡了一觉就好了。”
“樱井翔那天接你回的家，他一点都不知道？”
“嗯，我没说。”
“你脚没力气他不知道？”
“我，”相叶有点犹豫，但还是没多作解释，“我没让他知道。”
大野却知道，樱井翔那个人，尤其是婚后这些日子，面对相叶是从来对他没辙的，相叶想要瞒他什么事情，只要撒个娇耍个赖，樱井就能立刻从正常人变成个傻子。
他伸手拦住想要发飙的松本，说了几句安抚他的话，让他先冷静下来，不要把怪罪随便就安置到别人身上——这事情他熟，毕竟这个因为相叶而发飙的松本同曾经那个同样失去理智的二宫如出一辙。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更多对旁人的指责都是无用的，甚至会变成相叶心里对樱井的愧疚，毕竟选择隐瞒的人是他。
大野叹了口气，手掌拍了拍相叶的肩膀，“别怕，相叶ちゃん，”他看到相叶惊讶地转头看向他，又如常一样地笑了笑，“没事的，放心。”
“几年前你就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出院后ニノ每年都会逼着你体检，今年你结婚前的体检结果一切都正常，所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相叶的身体果然因为他的话而放松了一些。
这种事情发生，任何人都不会比相叶更加担心和害怕，他选择隐瞒，也是出自下意识想要逃避的心理，觉得只要不去面对，或许一切就只是自己的错觉。这是大多数人讳疾忌医的原因——不过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樱井回来了，和他结婚了，现在是相叶最幸福的日子，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相叶，也因此有了害怕和恐惧。
不是害怕疾病和死亡，而是害怕命运再一次将他和樱井分开。
大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但是，这件事情你还是应该告诉翔くん的，他有资格知道你所有的事情，尤其是关于你身体的。你们已经是一体的了，你们是一家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一家人一起去面对才对。”
松本坐回到椅子里。
大野继续说着他觉得该说的话，“换个立场来想，如果你是翔くん，你最爱的人有事情瞒着你，你心里会不会更难受？”
“让翔くん陪你一起去医院重新你查一查吧？有他陪着你，你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相叶那只右手突然攥住了大野放在他身旁的另一只手，攥紧了又放松了力气。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大野知道他已经有了决定。
原本在相叶的后脑勺上帮他顺毛的右手落下来，覆在相叶握着他左手的那只手上，“放心，没事的，这件事情，我暂时不会告诉ニノ。”
02
往提前预约的餐厅打完确认电话，又重新看了一眼行程本后，樱井翔才把专门用来记录行程的手帐收回到手提包里，打开车门下了车。
冬季昼短夜长，他下班时就已经天色昏暗，此刻医学院的校园里已被夜色印成黑色，而办公楼里属于相叶的那间教研室却开着灯，光亮暖融融地洒出窗子，像是在为他引路。
樱井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一边从口袋里找着钥匙锁了车，一边加快脚步迈向大楼。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偌大一间教研室里只剩下相叶一个人，樱井推开门时，他正抱着肩膀缩在会客用的长沙发里打盹，听到动静后才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撑着沙发坐起身来，原本披在身上的薄毯因为这样的动作滑落到地上。
“等很久了？”樱井走过去帮他捡起毯子扑了扑灰。
相叶摇摇头，“下午满课，有点累就不小心睡着了。”
他说着要起身，樱井听他说累顿时心疼，伸手要抱他。
“在学校里呢。”相叶没接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抬手揉揉一直压在沙发里的那一侧肩膀。
见樱井仍伸着手，就无奈地勾勾嘴角，贴进他怀里，把下巴搭到他的肩头。
“今天都做什么了？除了上课。”
“唔——上午没课就去了大ちゃん那里，正好润下了夜班也过来，一起喝了咖啡，还聊了天。”
“午饭也一起吃的？”
“嗯，大ちゃん去食堂要了小包间，就在里面一起吃了。”
“几点了？”
“嗯？”
“几点了现在，钟在你对面的墙上，你看一眼。”
“六点……五十五分。”
“再抱五分钟。”
“哈？”
“不舍得放开。”
樱井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紧了紧，他便也顺势将相叶往怀里揉了揉，顿时感觉到自己疲惫了一整天的身心都在这一刻被怀里这个人带来的温暖治愈。
“翔ちゃん，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什么话？”
“所以这五分钟，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要一直抱着我不许松开，好不好？”
“什么事啊？”
“好不好？”
相叶只是拖了个尾音，樱井就吞下心中的不安和疑虑答应了他，“好，你说，我不松开。”
“我想去医院做个体检，你陪我去。”
“体检？”樱井翔一下子慌了神，想要松开相叶去看他的表情，却被对方大力地按住后背。
“你答应了，不许松开。”
他只好又把人重新圈住，脑袋却还是忍不住往相叶那边转，可是竭尽全力也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为什么要体检？你哪里不舒服了吗？”
“手……和脚，偶尔会出现无力的症状，最近出现的几次持续时间变长了……”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往他身上又贴了贴。
“翔ちゃん，我有点害怕。”
有一个瞬间，樱井的脑子里响起久违的嗡鸣声，但是下一刻，他就被贴到自己颈间的温热皮肤烫醒。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他一直在他身边，却什么异常都没能发现？
樱井心里一堆的问题，甚至自责起他连十年前相叶究竟在那次事故中留下多少伤痛都不清楚。
可是当相叶缩在他怀里说着害怕，那些自责就全都被不断泛溢涌出的心疼取代。
他抚摸着他脑袋上柔软的短发哄他，可是那些“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别担心”这样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怎么可能没关系，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相叶雅纪这么坚强的人如今缩在他怀里说害怕，这该是多大的害怕才能将他的坚强击垮。
“我们明天就去检查，”他抱紧他，“雅纪，我们明天就去，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不管怎么样。”
“嗯，”怀里的人应了一句，又叫他，“翔ちゃん？”
“怎么了？”
“那我们今晚还去约会吗？”
“你想去吗？”
原本紧紧圈着他的胳膊突然松开一些，相叶一直埋在樱井肩窝里的脑袋往后仰了仰，让樱井终于能看清他的模样。
“有翔ちゃん陪着的话，我就一点都不怕了。”
他看到他勾着嘴角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也皱了起来，鼻子也皱了起来，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那就去约会，现在过去那边的餐厅还来得及。”樱井腾出一只手捏捏相叶一边笑皱了的脸。
“好，我都饿了。”
“那快走，我来之前打给餐厅那边确认了菜单，等会儿我们到了之后就可以直接吃到菜了。”
两个抱在一起的人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樱井帮相叶取下挂在门后的大衣，等他收好了毯子走到他身边后，将大衣披到他身上又将领子立起来往前扯了扯，确认把面前的人裹得结结实实。
“关灯了？”
“关吧。”
樱井打开门跺了跺脚，把走廊里的声控灯震开两盏，相叶边关了办公室的灯，把门拉闭反锁两层。
“手。”他叫了一声。
相叶就伸出了手。
两个人紧紧牵着手，一路跺着脚往楼下走。
约会的餐厅是樱井提前了一个多月就预约好的，为的是约到里面装潢最浪漫的一个包厢。
包厢是隔音的，里面有单独的音乐播放设备，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在播放的是相叶曾经喜欢的曲子。有一阵子樱井苦练钢琴把那曲子背得滚瓜烂熟，结果等到弹给相叶听的时候还是错了好几个音符，他懊恼地挠头，相叶却很捧场地拍着巴掌要把他的琴技吹到天上去。
饭菜几乎是卡着时间端上了桌，樱井一会儿催着相叶尝尝这个，一会儿又把那个递到他的盘子里。两人原本是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樱井总忍不住往相叶身边挪几下座椅，不大一会儿就挤到相叶身边坐去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往相叶身上盯。
“干嘛总看我，你也吃啊。”相叶很快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叉起一块刚切出来的牛排塞到他嘴里。
樱井嘴里包着牛排还不忘记调戏他，“你好看。”
相叶总归是没他脸皮厚，听了他的话就低下头不理他，耳朵突然红起来。
樱井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耳朵，“全世界，你最好看。”
相叶总嫌他话只挑好听的说，可对于他而言，说出口的都是真心话。
这世界上除了相叶雅纪，别人的容貌都无法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只有这个人，一颦一笑，开心的不开心的，甚至生气发怒气急败坏时的样子，都让他觉得好看得世间难得。如果可能，他多想把自己眼中看到的每一帧有他的画面都复刻下来好好珍藏，他多想自己变成过目不忘的天才，然后把这样的天赋全部用来记忆他的容颜。
他费尽心思想他开心，想他能够暂且忘记那些担忧，他努力压抑自己心里波涛汹涌的恐惧，想攥紧他，想将他融入自己的生命，想抱抱他，想替他承担一切的苦难。
他在来酒店的车里往实家通了电话，请求父亲替他走内部程序预约第二天一大早的全身精密体检。
樱井家的大公子，平生第一次使用特权插队占用医疗资源。
是为了相叶雅纪。
是为他爱的人。
他身边的相叶裹着一嘴的沙拉，咕哝着“超好吃”的感慨，满足地仰着脑袋闭起眼睛在椅子下晃荡起双脚。
他凑过去，吻去他沾在嘴角的沙拉酱。
他转过脸来，把酱汁蹭了他一嘴。
他笑起来。
真好看。
03
这晚相叶是幸福的。
原本担心的事情对樱井说出了口，就好像真的把心里压着的担子分了一半到他那里去，以至于他现在不论是笑还是撒娇都有了底气。
挤在他身边的樱井替他挑着鱼刺，他从前不喜欢他把他当女生一样宠着，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有点伪娘，可不由自主地，又慢慢习惯了受他照顾，习惯了受他宠溺，习惯了在他身边时放下所有心防。
饭后他们牵手去餐厅对面的小公园里散步，路上来来往往的，遇到许多牵手的情侣，还有一家三口，爸爸妈妈一左一右地牵着孩子的两只手。
相叶捏捏樱井的手，突然有点感慨，“能这么被翔ちゃん喜欢，真是个奇迹呐。”
樱井似乎在走神，只听清了“好き”两个字，就傻傻地跟着强调了一遍，“うん、大好きだよ。”
逗得相叶拍拍他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呢？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说什么嘛。”
樱井把牵在一起的两只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里，让相叶跟着向他又靠近了些，“我在想，能和你这么走在一起，真好。”
“嗯，我也是喔。”
“我是冬天的时候离开的，记得吗？”
“嗯。”
“所以每年冬天，都觉得特别难过，像是习惯了冬天就是一个应该要去难过的季节一样。”
“嗯。”
“可是今年和你在一起，冬天都已经来了这么久，我竟然都没有察觉。”
“所以呢？”
“所以，雅纪你，或许就是我的太阳吧，有你在的时候，总是在春天。”
“上次还说我是你的氧气来着，现在又变成太阳了？”
“啊，前后矛盾了吗？”
“嗯，”口袋里十指相扣的手紧了紧，被夹在指缝里的手指感觉到微微的钝痛，相叶还是不肯松开力气，“我什么都不是喔，不是你的太阳，也不是你的氧气。”
他感觉到樱井原本放松的手指突然僵硬，赶紧把后面的话补上，“不过我是你的，所以，你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是太阳也好，是氧气也好，能让你觉得‘啊，这个人还不错’、‘啊，被这个人温暖了’，这样的话，是什么都好。”
“那我呢？”沉默了一阵子的樱井突然问他。
他笑起来，心里早已有了回答，“你是我的关键酶呀！”
“啊？”
“因为你这个关键酶，就算反应是不可逆的，我也愿意进行下去。”
樱井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也不记得了吗？”相叶跟着停下，看向一脸茫然的樱井。
有一滴晶莹的液体从樱井的左眼眼角滚落，相叶看到他缓缓转头看向自己。
“不记得了吗？”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及那三个字，“翔ちゃん？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的。”
樱井摇摇头，吞咽了一下，才开了口，“我记起来了，你说过，‘关键酶的意思是，有你才行，非你不可。’”
相叶被他说得愣了，他提起这个名词的时候，想到的是樱井初次向他告白时的场景，可是却让樱井想起来他为他受伤之后的事情。
曾经是樱井告诉他，“限速酶在被称为限速酶之前，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关键酶。他是反应的关键，反应物非他不可，因为如果没有关键酶，反应就无法进行，产物永远不能生成。所以，就算他限速也没关系，反应物愿意为他放慢脚步，两个人慢慢相爱不是也很好，只要能够在一起，就算岁月不能倒退，就算时光催人老去，反应一直进行，他们一起努力，一起等待，一起直到产物出现的那一天。”
可后来，又是他亲口说出“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你的限速酶，一直在拖慢你的反应”这样的话，他因此才告诉他，“限速酶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关键酶。关键酶的意思是，有你才行，非你不可。”
他改变了当初那个自信骄傲的樱井翔，让他被愧疚折磨到不得不下意识去忘记那些不愿意想起的记忆。
现在，生活把樱井翔又还给了他，这个被时间打磨圆润的樱井翔，这个既抱有他的自信与骄傲，又愿意为他变得小心翼翼的樱井翔，这个在他面前落泪的樱井翔。
相叶伸出手指，帮他抹掉眼泪。
“不要哭喔，眼泪会被冻住。”
口袋里的紧扣的手抽出、松开，下一刻他被紧紧抱住。
这个一整个晚上都在哄他开心试图让他忘记不安的樱井翔，突然放弃了掩盖自己的脆弱，他被他紧搂，紧到快要喘不过气。
“雅纪，我也好害怕。”
他抬起手拍拍他的后背，就像他说害怕时他那么拍着他。
“别怕，我在呢。”
不同于从前任何一次出入医院的经历，这次体检，樱井特意从科里请了整天的假，全程陪在相叶的身边。
整个检查过程虽然复杂，但几乎都是无损伤性的操作，不会对受检者造成什么痛苦，加上樱井这样无微不至的陪伴，让相叶整个人放轻松了很多。反倒是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抓紧他手的樱井，看起来紧张得不得了。
一整套的体检全部完毕后，樱井就忙着调取检查数据找相熟的医生提前诊断结果。他原本找了间空病房想让相叶在那里等他，可相叶却觉得那样的等待更加不安，要求跟着他一起去诊室里，他已经学会了依赖眼前这个人，也因此更加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刻同他分开。
去诊室的一路上樱井都捏着相叶的手同他念叨，“没事，片子我都看过了，一点事都没有。”
“磁共振也没事，现在已经可以排除中枢器质性的问题了，所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脑电图也很好，至少负责检查的技师也说了很正常。”
“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们现在去请神经内科的樱庭医生再帮忙看一看，他经验丰富，如果他看了都说没事，我们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相叶看他紧张，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嗯”着。
然后就是两个人并肩坐在樱庭医生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张一张地把检查数据和胶片一一查看。樱庭医生是神经内科资格最老的医生，六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头发花白，也因此保有他们那个年代独有的严谨与细致的风格，看起资料来有头有尾仔仔细细，这么一看，就是很长时间。
期间相叶与樱井牵在一起的两只手都已经湿透，也分不清是谁的手先流了汗，粘腻潮湿并不舒服，但还是紧紧握在一起。
“相叶くん？”漫长的等待过后，樱庭医生终于查看完毕，沉静的视线落到相叶身上。
“是。”相叶立刻屛住呼吸。
“从检查结果来看，没事。”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接着，樱庭医生又开始详细询问相叶的病史，樱井在前夜几乎整夜没睡整理出的那份相叶的病历资料反而没能用上。
又是许久的对谈后，樱庭医生才点了点头，似乎心里有了诊断。
“是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神经传导障碍。”
相叶立刻动用大脑内部储存的医学知识搜寻关于这个词的更多解释。
而樱井翔大约是因为长期从事神经外科的临床工作，反应更快一些，“可是他最近都吃得很好，去年比现在营养状况差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樱庭医生看了一眼相叶，再把视线挪回到樱井那里，“他出状况的这段时间，是不是突然运动量变大了？”
两个人都愣住了。
“应该是突然变大的运动量让身体一时无法适应，所以用这些表现来发出预警，提醒身体的主人自己已经承担不了这样的消耗。相叶くん的消化功能并不算好，营养吸收要差于一般人，所以他的身体就算是现在按照你说的已经好了很多，和正常壮年男性相比也是虚弱的。”
在“突然变大的运动量”几个字从樱庭医生口中说出的时候，相叶立刻感觉到脸部充血，在樱井似乎还有疑问想要问出口的时候，他松开相握着的手狠狠掐了他一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从出现症状到现在为止，他唯一突然增加的运动量，大概就是和樱井翔在床上的翻云覆雨。
他真怕樱井再多问一句，他们就要得到“年轻人要节制”的忠告。
但樱井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他只好摇摇头，然后对樱庭医生道了谢，表示自己明白了问题的根源，今后会多加注意。
樱庭医生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并没有戳破，只说他们两个都是学医出身，知道了诊断结果，后续该注意的事情应当心里都有了谱。
相叶便顺势取回属于他的检查单，满脸通红地拽着樱井翔行礼辞别迅速离开那间诊室。
“你怎么回事啊？具体还是应该问清楚一点比较好吧，”樱井果然一出诊室就着急地质问他的反常，“明明也没让你做什么运动啊，这个诊断到底——”
相叶一把捂住他的嘴，确认四周没有旁的人，才松了口气放开手，继续拽着樱井往紧急通道口走。
“到底怎么回事啊？”被捂过一次嘴的樱井这次聪明地压低了声音询问。
“还不是因为你？”相叶翻了个白眼。
“因为我？”
他把樱井拽到楼梯间里，关上门后叉起腰面对着他，“你是不是傻？！”
樱井翔被他吼愣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好又给予提示，“都说了突然增大的运动量，你脑子里都没有什么联想吗？”
结果这人的表情明显还有点懵。
相叶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急脾气，抬起手里攥着的那几张检查单去拍他的脑袋，“床上那个不算运动量？啊？一夜三次那个不算？逼着我换奇怪姿势那个不算？啊？不算吗？”
“是、是因为那个？”樱井翔目瞪口呆，“那以后——”
“禁欲！”
04
虽然相叶雅纪已经离开大学医院很多年，但耐不住樱井翔如今暴露了樱井家大公子的身份在医院里名声不小，因此他一大早带着另一个俊秀男人一起出现在体检中心的那一刻，医院内部就迅速传开关于他的各种八卦小作文。
而这些消息，当然躲不过身为小灵通的二宫和也的耳朵。
二宫和也几乎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拔腿往楼下冲。
樱井翔身边的俊秀男人，除了相叶雅纪不作他想。
那么两个人出现在体检中心又是为了什么？
手机收到新的推送，有好事者上传了樱井翔的最新目击。
——两个人刚从三楼神经内科的诊室里出来，樱井翔一出门就被他男人捂住了嘴，疑似被拖入紧急出口内家暴。
电梯前挤满了等待的人群，他不耐烦等，就反方向跑去紧急通道准备走楼梯。
结果一走进楼梯间，就听到楼下不知道哪一层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你是不是傻？！”
二宫顿住脚步。
这声音明显来自相叶雅纪本人。
他站在原地又听了几句，耳朵就开始红起来。
“禁欲！”他听到相叶恶狠狠地作出总结。
然后传来樱井嘤嘤呀呀撒娇的声音。
那个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为明显来自于接吻的吮吸声时，二宫终于轻轻退出了楼梯间，还顺手关死了通道大门。
大门关闭，二宫倚着门，把整个身子靠上去，突然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
那笑来得挺莫名的，又汹涌，他怎么止都止不住，最后抬起胳膊肘捂住半张脸任由自己就那么笑了半天，才一晃一晃地回去自己的办公室。
晚间下班回到家时，大野已经做了饭等在家里。
二宫换了鞋子就被赶去洗手，他心里本来憋着话说，真见到大野智的时候，又觉得还是说不出口，只好一言不发地听话去洗手间认真洗手。
再出来时，饭菜已经上了桌，大野正躬着身子摆碗筷，他坐过去一把从大野手里夺过剩余没摆上桌的那副筷子，拿眼神示意大野过去对面坐好。
他们俩一同吃饭的时候，多数都是埋头专心吃，话不怎么讲，对视也没有许多。
但是这一晚，二宫明显感觉到大野的视线好几次落在自己身上。
“很好吃。”他以为对方在等他对他的厨艺作出品评，于是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后就顺势夸了一句。
而大野却像是刚从失神中被叫回来一样迷糊地看他一眼，才迟钝地“嗯”了一声。
这下二宫就明白大野是有事瞒着他。
而且这事，很有可能是他已经知道的事，否则以大野装傻的功力，有意隐瞒的事能藏个十年都不被他发现。
他脑筋转了半圈就猜得七七八八，在下一次察觉到有视线落在头顶时，抬起头来迎了上去。
“雅纪的事，你事先知道？”
大野并没有因为他的猜测而惊奇，“嗯。”
“知道了却不告诉我？”
“嗯。”
“怎么，是怕我去找樱井翔的麻烦，还是怕我要一怒之下把相叶雅纪抢回来？”
大野没有再“嗯”，沉默到二宫开始有点不耐烦地咬起筷子来的时候，才回答他，“我只是担心你会太过担心。”
二宫不再说什么，继续吃起饭来。
大野见他不说话，就也跟着沉默地往嘴里扒饭。
“呐，”半低着头垂着眼拿筷子戳着碗里的最后几粒米饭的二宫突然开口，“你说得对。”
大野放下筷子静静等待他后面的话。
“我不该再多管雅纪的事了，他已经有樱井翔了。”
二宫抬眼，与大野的视线相撞。
“我也已经有你了。”
05
平安夜的聚会是樱井翔一早就操办好的，在他们家楼后那个小院子里，据说樱井翔要大展厨艺为他们的聚会多添几个菜。
虽然松本因为不放心，提前好几天分批分次往相叶家里送了牛肉送了肌肉送了有机蔬菜甚至送了调味料，但是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开车运了一批烤肉材料提前赶了过去，就连烤肉架都没落下。
“你家厨房还好吧？”他一进门就小心翼翼地询问帮他取拖鞋的相叶。
果然见到相叶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早在几天前就被他‘练习’坏了。”
说到这个，相叶扭头看了看里屋，确认樱井在听不到他声音的范围才继续告诉松本，“这几天都是买了吃的，我就一直没叫人修，断了他非要在今天做菜的心。”
松本站在玄关听了相叶的话，忍不住笑了两声，又问他，“那今天怎么办？”
“在餐厅订了饭，等会儿那边给送到家里来。”
松本大拇指朝后指了指相叶家前院，“我带了烤肉架，还有几斤肉，在车后备箱里。”
“真的？”相叶探出脑袋看了看他的车屁股，看样子很是期待。
“你叫翔君出来换鞋，我们一起把东西送到后院去。”
“行。”相叶答应了，就呱唧呱唧地趿拉着拖鞋进屋去叫樱井。
玄关的松本听到两个人在里面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樱井就一路小跑地冲过来笑着同松本打了招呼就扶着墙把脚往放在玄关口的一双运动鞋里塞。
果然立刻引来相叶的不满，“你解开鞋带再穿，别把我的鞋子踩坏了！”
樱井翔答应着，果然乖乖蹲下身子去解鞋带。
松本就站在一旁，听后面走过来的相叶抱怨樱井翔的各种坏喜欢。
“今天是人妻人设。”和松本一起走到院子里时，樱井悄悄对松本说。
松本早习惯了他们这种秀恩爱于无形的行为，只摇摇头笑着打开车后备箱，两个人便闲聊着把东西挨个儿往后院里搬送。
他们七手八脚地收拾好食材又立好烤架，餐厅的订餐也送上了门。
等到负责取生日蛋糕的二宫和大野赶到，后院的烤炉已经烧得有模有样。
二宫搓着手抱怨，“这么冷的天，亏你们怎么想到要在室外吃饭。”
他说完就看去大野那里求证。
果然见被冻得缩着肩膀的大野也跟着搓着手点点头。
负责烤肉的松本润扶了扶自己隐形的墨镜，还算镇定。
樱井翔在婚后在后院陆续增添了很多设施，冬天这样漆黑的傍晚，这个小院子里却灯火通明。
樱井耐心地亲手帮相叶点燃了蛋糕上插着的一圈蜡烛，然后关掉了灯。
世界里突然就只余下那一圈密集的火光，与被火光照亮的五张脸庞。
他们拍着手唱生日快乐，寿星雅纪也跟着拍手唱，笑得原本圆溜溜的眼睛弯成了新月的形状。
“先许个愿！”曲毕，樱井即时拉住鼓了腮帮子就要去吹蜡烛的相叶。
相叶赶紧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希望我们都幸福。”
他睁开眼睛，一鼓作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院子里的灯被打开，世界回归明亮。
他们举起酒杯，叮叮当当地碰到一起。
“我们都会幸福的。”松本说。
“我们都会幸福的。”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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